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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故事战国第八雄第三卷异军

                            

本文原标题:《《战国第八雄》——第三卷异军突起第一章绝地求生》

年前

中国正处在战国时代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也是战乱频仍的乱世

除了大家熟知的燕赵韩魏秦齐楚等七国之外

在定州这片大地上

还有一个国家不屈不挠地屹立在这乱世

与其他大国角斗

为了荣耀和生存而努力

在这样的一个国家

都发生过哪些感人至深的故事

有哪些英雄人物在在这片土地上纵横捭阖呢?

现在,就让我们做好准备

一起来走进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吧

第三卷异军突起

第一章绝地求生

隗衍不再沉湎于悲伤,趁着夏日未至,火速带着族人继续从夏屋山中穿行往东北而去。不久之后,彷如擎天绝壁的玄武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玄武山,古称玄武山,山高谷深,峭壁嶙峋,最高处直入云霄,常年云雾袅绕,如临仙境。过去楼蒲的鲜虞人去往滹沱河开春秋两季议会的时候,都是从晋阳北侧的平原进入到滹沱河岸畔,他们虽久闻玄武山大名,却从未真正翻越过此山,就连赤狄与楼烦要来滋事,也是从离石往晋阳绕行。巍峨丛山摆在眼前,隗衍只能与族人在山中穿行。好在玄武山虽靠近了灵丘草甸,只因山势陡峭,倒比勾注山人烟稀少许多。玄武山一上去难下山,鲜虞人下山只能靠藤梯辅助,远远看着好像那云雾深处藏着一面绝壁,从那云中垂下无数条“天梯”。

隗衍行到玄武山深处,决意就此安顿,他带领族人伐木筑屋,蓄养猎物,没有马匹就将角鹿活捉训练成坐骑。妇女们寻找野生苎麻,把杆子捣碎,取出其中的纤维再分捻开为丝线,学会制作葛布与麻衣。十几万人马因为迁徙损伤过半,隗衍不敢轻易与楼烦等人作战损耗兵力,在山中休养生息,一过就是十来年。

秋日的霍人城热闹无比,各个部落相继在此交换货物,因晋国占据了楼蒲,霍人城也颇多中原物件。楼烦、肥鼓还有代戎的皮子仍旧是品质如昨,但晋国的丝绸衣裳、铜器、陶器也引人注目。集市的一角蹲着一个唉声叹气的晋国商人,极为年轻生涩,一看就不像是常年辗转商海的生意人。他面前的摊位上摆着一大堆犁耙、锄头等农具,可是一个光顾的人没有,十分冷清。年轻人坐在地上,看着别人吃着羊棒骨,喝着鲜美的羊汤,他却只能嚼着一根枯草解馋。

“妈的,许老二简直是个大骗子,说霍人城没有卖农具的,我这笔生意是独门买卖,一定稳赚。我去他妈的,独门是独门,可也得有人买啊!”摊主喃喃自语地唾骂,难熬的揉着肚子,又十分丧气的瞅着旁边的食肆倍觉头晕。

“兄弟,你这农具怎么卖?”几个黝黑结实的汉子蹲在了摊位前,翻检着农具。

“嘿,这位爷,你真识货,我这可是名家名匠打造的。你听听这声儿,这可不是纯铜的,是生铁,又轻巧又快。不信你试试?”摊主立即吐掉嘴里的草杆子,麻溜的介绍起来。

“兄弟,甭说你这东西好赖了,你到这里来卖农具根本卖不出去。你瞧瞧这霍人集市上四处走动的人,大多都是草原上的牧民。他们逐草而居,放牧吃肉,哪需要这些东西?你这买卖亏定了,我见你不像是草原上的人所以好意提醒你。”那几个汉子说完,抬脚就走。

“哎,别走啊,您再看看,我再便宜点儿!”摊主急得跳脚,怎么也挽不回好不容易有兴趣的顾客,急得哭丧着脸蹲了回去。他再看四周,果然都是些粗犷汉子,用各自手里的东西交换着吃食衣裳,就是不会买卖农具。摊主沮丧地等到太阳西斜,还是没有看到有人来买农具,又饿又气让他胃里阵阵痉挛。

“你还没有卖出去吗?”又是那几个汉子。

“是啊,没卖出去怎么了,你们又不买!”摊主没好气地别过头。

“我们也不知你是哪国人,使什么钱币。我们是山里的猎户,下山来想用皮毛换点衣食。这样吧,我们手里还有几张狐皮和一点肉干,你要是诚心卖,我用皮子跟你换成不?也算是我一番善心。”

“你们真的愿意?”摊主双眸放光,已然看到了领头汉子背后背着的几张上等狐皮。这几张油亮光滑的狐皮,别说卖给晋阳的虢氏和赵氏,就是卖到曲沃与绛城,那也是奇货可居。

“怎么,怕我们占你便宜不成?”猎户汉子们果然生气了。

“不不不,我愿意换,愿意换啊!”摊主马上把农具包起来,一脸谄笑地推到猎户们面前。猎户也很豪气,解下背后的背囊将三张狐皮摆在摊主面前,还送给摊主一大包肉干。

“可是,我们不会耕地啊,也不知道种什么。”猎户们依旧很迟疑。

“哎呀,这不难的,来来来,我教给你们。”摊主说罢撕下自己衣襟的前摆,找一旁食肆的老板借了一块不愿意烧的炭头子画开来,随即又指点这几个猎户:“往东走有个一脸麻子说话娘气的瘦高个子,是我兄弟许老二,他卖种子。明天你找他买准没有问题。”

“我们猎户喜欢爽快的朋友,我叫阿虎,不知兄弟怎么称呼,愿不愿意交个朋友。”

“我叫虞季,常年往北方跑买卖,每两个月就会到霍人来一趟。兄弟对什么南货感兴趣,我都能带些来。”

“那感情好啊……”

买卖散了之后,猎户们有些疑惑:“贾大哥,那么好的狐皮就换这一堆烂铜,真的划算吗?”

“怎么不划算?皮子以后有的是,这些不是随便能买的。你们忘了大邦的命令吗?”原来这个猎户不是别人,正是贾蜍。贾蜍决定按照虞季的指引,次日去集市东边寻许老二。

第二天一早,集市一隅,许老二喜滋滋地摸着虞季收购的狐皮,艳羡得不得了:“老弟,你这几张皮子相当不错,找谁收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的,看那打扮既像无终人,又有些像肥人,一口官话倒是说得极好。他对南货很感兴趣,说下回还囤些皮子跟我换。”虞季不敢露富,看了一会儿就收了起来。

“以前到这里做买卖,多少你得能听懂些狄人的土话,自打赤狄人没了之后,能到这里来买卖的人都要会说官话才行。当初你不是死活都不信,非不肯来,生怕我坑你嘛。”许老二说完又精明地说:“哎,你这几张好皮子千万别在晋阳就脱手了。那里的虢氏根本就不识货。要卖就得到新田去,卖给韩氏和魏氏,那才能有价钱。”

“这又是为什么?”虞季并不懂:“新田太远了,卖的钱路费都不够。”

许老二气得连丢两个白眼给虞季:“亏你还是虞氏的后裔呢!你们祖上也出过几个认字读书的人,你咋能甘心的做个贩夫走卒呢?赵氏孤儿还是个奶娃娃,赵旃哪有当年赵庄子威风?想当初郤克在田里忙活的时候,谁知道他后来会是六卿之首。如今,大王最为倚重的莫过于韩魏二氏,他们也最讲体面尊贵。你也好趁机寻寻门路,一次不成,两次三次,只要能搭上话儿就不远啦。”

“你想得可真多。你以为每个家臣都能有韩氏的运气?人家韩氏还是宗亲血脉出身呢,咱们这样的庶民哪能高攀。再说了,赵氏当年何等风光,一夕几乎凋零,先氏何等显赫,最终逃到了秦国苟且偷生,你就说那本本分分的刘氏如今举家沦为乞丐,又是什么下场?那些高等人的智谋斗争不是你我之辈能看得穿的,我还是别去淌这浑水。哎,你还有多少种子要卖,我那猎户兄弟想买呢。”

“那些衣裳器皿早就售卖一空,我倒是被这些种子给拖累了。豆子还好说,听说都还能种,黍粟就难卖了。”

二人正说着,虞季一眼看到了贾蜍,忙喊道:“阿虎兄弟,在这儿呢。”说着赶紧兴高采烈地给许老二介绍,许老二一听是个“大户”,也忙眉开眼笑的凑上前套近乎。许老二一见贾蜍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禁感叹:这小伙儿果真精神昂扬!

贾蜍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金子,许老二和虞季眼睛都快直了。贾蜍把金子交给许老二,道:“许老板,我见你是虞兄弟的朋友,所以来找你。我们手里也没有钱币,只有换来的碎金子,你要觉得行,这些种子我们就全要了。”

“按说这点金子是买不来这么多种子的,但既然大家是朋友,我也就不计较了。成交。”许老二嘴上说着亏,手却麻利把金子揣进怀里,赶紧给贾蜍包起种子来,边包还边絮叨:“我这几包种子,那可是精选细挑出来的,您要是勤点儿翻地,保准您丰收。”

贾蜍睁大眼睛,迷糊地说:“翻地?我们猎户可没有种地的习惯。我是打算买回去喂牛喂马。”

“别呀,兄弟,您这不是暴殄天物么?这么好的种子咋能喂牲畜呢?您甭管会不会,且试试也成啊。您等开春之后把那山地摊平了,每三尺为一垄,每一臂就挖个坑撒上种,天然您就黄昏浇水,看见虫您就捉,见着草就锄掉,尤其是这豆子,那是极易好活的呀。都要像您这样喂马喂牛,咱这种子生意也甭做了。”许老二不厌其烦。

贾蜍心里憋笑,心道:这人看着奸猾诡异,倒不是个坏人。贾蜍背过种子,连连答应,遂约定下次再到集市碰头。

玄武山的崖壁上有无数大小不等的山洞,在悬崖前的空地一带布满了三角状的木棚,大腿粗细的木桩围成了一圈人高的栅栏,栅栏下挖着壕沟,每个棚子门口都有栈桥。围栏上挂着晾晒的皮草和麻布,有的也晾晒着渔网。在栅栏外百步远的地方搭了几座三四丈高的哨塔,背着弓箭的青年正站在上头巡视着远方。不远处的树林里,隐约可见几个妇女儿童正在采集树上的野果,树林边缘的草丛中,老者正躬身收割野苎麻和野葛。贾蜍与伙伴背着从集市上买来的货物在山道上小心前行,哨塔上的哨兵很远就看到了他们的身影,立即报告给隗衍。

隗衍正在棚内看着书简与姬子们商讨秋日的物资分配事宜,听闻贾蜍回来,立即出屋相迎。隗衍见贾蜍累得气喘吁吁,赶忙接过他身上的重物,笑道:“好家伙,挺沉的,是什么宝贝?”

贾蜍神秘一笑:“大邦见过便知。”

贾蜍一行进了隗衍的棚内,坐在了地炕上。隗衍也不再与姬子们翻书看文,屋里堆了一堆洗晒好的羊毛。人们盘坐在地上熟练的分拣羊毛,有人梳毛有人拿纺锤搓线,边干活儿边听贾蜍介绍宝贝。

“大邦,此番去霍人城贸易,实在大开眼界。您看,这就是晋国的铁农具,样子虽然不是很美,但轻巧好用。这是锄头,这是镰刀,这是犁耙,听说魏氏在屈地开荒就是用的这些。咱们虽然不会炼铁,总归还是会冶铜的,咱们也照这模样来铸一些。”贾蜍很是兴奋,又拿出虞季给他画的画:“我连怎么个用法都知道了!对了,我还买来了大包种子。咱们现在住的地方,还有不少平地,把那些地方的草除了,翻平,或者也可以试试?”

隗衍惊喜不已:“你小子果然胆大心细,没派错你!当然要试,倘若可行,咱们也不必再为吃食发愁了。”

“大邦,现在的霍人城并不是当初的霍人城了,那里做买卖的晋人极其多。只要是跟晋人做买卖,他们根本不管你是哪里人,只看你手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您和姬子们猜得没错,虽然咱们没有钱币,但是金子是人人都爱的。只要咱们手里有金子,不愁买不到好东西。咱们何不组建商队,去到晋阳边界采买货物呢?”贾蜍兴致勃勃。

突然一声响打断了贾蜍的大计划,角落里一位狐氏老者冷哼一声将手里正在捻线的纺锤扔在一旁,绝望而痛心地质问隗衍:“大邦,难道我们是为了成为铜臭满身的商人才辛苦的躲在这山里的吗?您看看贾子眉飞色舞的模样,哪还有重回滹沱河的志向?他是贾氏族宗尚且如此,其他人呢?这样的鲜虞还有什么希望!”

“谁说我忘了夺回滹沱河的志向?贾氏数千人怎么死的,我比任何人都铭记得深!”贾蜍气得站起来,痛陈鲜虞的窘境:“肥鼓一日不除,回到滹沱河就是虚念!可是拿什么跟肥鼓的人打?我们现在连吃饱都困难!晋国人的兵器、枪戟比我们长,比我们锋利,弓弩比我们射的远,战车刀剑和云梯,样样比我们强,所以肥鼓和楼烦绝不敢轻易惹晋国,却能轻而易举地杀我们!假如咱们也去到南边儿,不说学会,好歹能先买上一批,那也比现在用拳脚对付人家强。山里不比草原上好放牧,每家每户养个二三十只羊不能再多,吃穿全靠它们,个个捉襟见肘,气力虚弱,成日围猎受伤的受伤,丢命的丢命。您老人家怎么不想想,从不放牧的秦国和晋国,是靠什么养活那么多兵卒的呢?靠的就是我今儿买来的农具和种子!”

贾蜍一把扯出他从集市上买来的些许物件,呼啦啦推到老人面前:“我告诉您,我不仅下山要买刀剑,还要去买纺车。很多年前赤狄的潞氏都会纺纱织布,或许隗氏老人里头有听过怎么用织机的,到时咱们再也不用用手编,不仅有麻衣葛布,还有丝线绸衣,更有了五谷,也不用成日在野兽身上打转。您老人家应该晓得,这山里可住了十来万人呐!”

“贾蜍,你先坐下,有话慢说!”隗衍喝令贾蜍停止怒气,走过去也将老人劝坐下,自己不疾不徐地捡起纺锤拿在手里,坐回原地来有条不紊的纺线,轻柔的笑道:“连我这个大邦都要日夜不停的剪羊毛、洗羊毛,捻线纺线,何况其他人呢?哪腾得出时间去训练?”

狐氏长者一时被噎住,心中不忍,自愧不已:“大邦,老朽竟忘了您的委屈。”

隗衍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诶,狐公,这怎么是委屈呢?我虽然比不了我大哥和弥公,也绝不允许在我的手里让鲜虞人丧失斗志。重回滹沱河是我每天醒来想的第一件事,也是睡前想的最后一件事。目标就在那里,永远也不会更改。只是该如何实现是个大问题。贾蜍说得没错,忍饥挨饿的斗争是很难长久的,要实现目标必须从长计议。我心里是这样算计的,要用十年时间筹划回到滹沱河,但这件事非常不容易,咱们先要丰衣足食,训练强兵猛将,预备好武器物资,将肥鼓的消息摸得透透的。不战则已,战则必胜,绝不打毫无准备的仗!您说呢?”

狐氏长者羞愧满面:“老朽以为大邦安逸丧志,所以才急躁不安。您说得句句在理,是老朽糊涂了。”

“不,正是有您这样的长辈在身边,才能敦促我们日夜不息的奋斗。我请您千万不要退缩,必须时常警醒和鞭策我们。假如我们真的丧失斗志、贪图享乐——”隗衍起身取下壁上的皮鞭递给老者,诚恳地说:“请您狠狠地鞭打我们!”

老者接过皮鞭,欣慰地笑道:“好,好,有您这样的头领,咱们一定能回到祖宗的领地去。”

自这天过后,鲜虞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隗衍再次清点了所有人口,将所有族人按照住所的方位进行统一编号,并由各氏部首领共同登记在羊皮卷上存档,解决了鲜虞数千年来从无户籍管理的缺陷。大邦住在山崖的最中中央,那便是“中甲一”号,狐氏住在东边,贾氏住在东南,翟氏住在西边,隗氏住在南边。北边因为背阴寒冷所以不再住人。

鲜虞人每日都从崖壁上攀援而下,去到四围都是高山环绕的峡谷平地上垦荒。他们用碎石和木头搭起了围栏,挖了陷阱,防止野猪野豹踩坏庄稼,还四处挖了洞坑,每日都会去劳作看守。孩子们学着采集野生的苎麻种子,按照泡水选种的办法选出饱满的种子再晒干,预备在山上略可以种树的平地上种植。隗氏的老妇人在挖好的蓄水池里头泡着葛根,教习全族的妇女如何洗胶捻丝,只是苦于没有织机,只能用木针日夜不息的串编。各家各户养着羊的圈里还喂着三两头驯化好的野猪、野鹿。贾蜍挑了百来个语言麻溜、能说会算的青年,乔装易服组成了鲜虞商队,打算南下采买纺车、织机、农具,学习冶炼、纺织等等技艺。

行商需要资本,仅以皮毛换取远远不够,须要有足够的金子。隗衍决定冒险去岱海寻找金矿。岱海在灵丘的北部,靠近阴山,四周虽不算荒漠苦寒,但常有狂风肆虐,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因此许多较重的矿藏才会裸露在地表。那里人烟罕至,矿石颇多,含铜的孔雀石,铸铁要用的镍与锡,以及金矿都极多。

贾蜍兴奋之余又有些隐忧:“大邦,那里是楼烦地盘,万一撞上楼烦人怎么办?”

“假如狭路相逢,必杀之!我们尽量会选尘霾起的时候去到那里。”

“尘霾一起,四处看不见,风又狂烈,极易迷失其中,风狂之时甚至会被卷走,太危险了。”贾蜍并不放心。

“困境当前,这点儿险还是值得冒的。这一回咱们先带二三百人去,小心谨慎行事,争取在立冬之前回来。”隗衍已经在心里谋划好了计划。

“大邦,让我也跟着您去吧。”贾蜍跃跃欲试。

隗衍坚决的说:“不行,大家伙儿已经替你们晒制了很多张皮子,也备了很多笋干、木耳等山货,你这回下山去必须再换几匹好马回来。嗯,还要再采买些盐巴回来,没有盐,大伙儿没法过日子。听闻晋国虞地盐泽的盐是最好的,倘若是那里的盐,马可以先不买。”

隗衍又把翟氏和姬氏的首领叫到身边,嘱托道:“我不在山中,族人的安危全都托付给二位兄弟了。眼下虽然四周不见敌军,万不可掉以轻心。”

姬氏首领把手里的紫玉箫呈给隗衍:“大邦,这是钦定姬子的紫玉箫。老人们都说,它的声音能驱魔驱兽,您带上它吧。”

狐氏的长者也捧出一面血迹斑斑的飞廉信旗:“大邦,这是咱们拼死保出的信旗,在荒漠里探路的时候,您把它系在前头,神会指引咱们的。”

隗衍珍惜的接过东西,故作轻松地笑道:“好,我都收着,到时还给你们,保证不会让你们心疼。”

隗衍下山的那天,族人们不约而同在自家门前升起月环杖唱起了祭祀曲。歌曲萦绕云雾树霭之中,丰壮洁白的驯鹿背上驮着隗、狐二氏的精干青年,彷如神兵天降一般穿进那云雾之中,往未知的领域探险。

鲜虞人一路逃亡全靠双脚丈量旅程,这些年下来,早已不复当年马背上的雄风。岱海离玄武山三四百里路,要越过治水河,避开灵丘草甸,绕过浑河,路途十分遥远,不靠马匹靠双脚,几乎不可能在几个月时间来回,所以前番驯化的角鹿就成了此次出行绝佳的坐骑。

大河的源头往往都是高山大川,隗衍下了山并没有往一马平川的草原上去,反而沿着潺潺溪水走进了更高的深山与峡谷。治水河的源头正是管涔山,虽然没有玄武山那样的悬崖断壁,却也是狼牙般锋利尖锐的山峰错落而来,其中长草瘦树层叠迷障,只有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可供行走。

隗衍骑在驯鹿背上,笑道:“你们别看这绿树蓝天,就以为此处乃人间仙境。此处可是当年蚩尤与炎黄厮杀的地方,听闻蚩尤习得神兵之术,能腾云驾雾,口中火焰能随风去千里,所以此山虽老却无巨树。要不是炎黄二祖顺水去到了治水河,说不定得困死在这山中。你们瞧着这天上云来云去仙气袅袅,转头说不定就雷霆暴雨。大家走快些,到前边找到山洞了再歇。”

正说着,果然天空“嘭嗵”一声巨响,一道紫色的闪电扯开了云层,吓得驯鹿都跪在了地上。白云骤然变黑,明朗的天空立即暗了下去,山中阴风怒号。隗衍等人只好从鹿背上下来,扯动鹿往前走。风从山巅而来,拍打摇晃着树尖,哗啦啦栗子般大小的雹子倾倒下来。隗衍和族人被打得生疼,一会儿就看不见了前面的去路,脚下越发湿滑,不少人摔倒。

“大家小心点,一定要跟着鹿,不要摔着了!快,快,往前看看有什么躲避的地方。”隗衍浑身湿透了,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拉扯着卧在泥地里的驯鹿:“大爷,你别闹脾气,快起来!”他边哄边用皮鞭抽打着。驯鹿不愿起身,被主人打得生疼,突然扎猛子似的往前冲,险些把隗衍甩到山崖下,幸亏隗衍手快,搂住了身边的一棵树。惊魂一场,族人们吓得脚软。隗衍半个身子斜向悬崖的时候猛然发现了前面有个巨洞,忙兴奋大喊:“快看,前面好像有个大山洞!”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前面有个白光隐现的大洞,连忙打起精神往前赶。洞口开阔,里头幽深不见底,隗衍捡起洞口的大石头狠狠往里头一砸,只听几声刺啦的声响,再不见任何动静。隗衍取出背囊中的油脂,卷了一点羊毛把油脂裹在火把头上点了火先试探往里走。甫一进洞,隗衍控制不住就打了个喷嚏,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自觉感叹道:“怎么这么冷!”

正感叹,又听得身后族人们喷嚏连连,往上一瞧顿时傻了眼。洞顶和四壁上全是晶莹剔透的冰柱,琼花玉树般倒挂着的冰棱堪比冬日结了冰的瀑布。霜雪厚得有些反蓝,隗衍将信将疑,用身上带着的小刀凿了凿墙壁,雪碎末沙子似的掉他手掌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

“大邦,外面分明是七月炎夏,这里怎么竟然有这么厚的冰呢?”族人也都看傻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

“这或许就是当年蚩尤修炼的地方啊!大伙儿快把衣裳都穿起来,这里头可不是一般的冷,别冻伤了。”隗衍裹上了皮袍,抖索了好一会儿,渐渐觉得暖和了,见外面风停雨收,立即启程往前,不敢在这奇观之中久留。一直到了快到七月底才抵达岱海附近,因一路刻意避开楼烦的繁华地带竟也一路有惊无险。

岱海一望无际,芳草连天,青色的水和云贴得极其近,仿佛那水是从天与地的夹缝中沁出来,永无干涸的顾虑。远处的山并不高,也不青葱繁茂,灰蒙蒙跟云擦肩而过,倘若眼力算好,仿佛依稀可以看到山的脚下有些黄白不等的羊群。

隗衍的族人看到这番美景,兴奋得不得了,纷纷感叹:“想不到岱海竟是这样一个美丽之所在。”“是呀,水也青,草也绿,鸟儿也多!在这里放牧也不错啊!”“可不,你看那水里的鱼成群结队的。”

“都给我安静坐下!”隗衍皱着眉头大吼。族人吓得噤声,不明白隗衍为何那样大的怒气。族人何曾明白隗衍的烦恼?隗衍一见这长草覆盖的岱海早已心灰了大半,因为越好的矿石越会存在于裸露的戈壁碎石堆中。此处一派温柔美丽,绝不会有他想要的矿石,必须还得往更荒凉的地方走。隗衍一筹莫展,不知该往北还是往西。隗衍又吩咐大家原地休息,夜间行军。明月东升,岱海四处一片黝黑寂静,远处点点摇曳篝火,也有炊烟袅袅升起。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咱们绝对不能去!”隗衍调转方向,往月夜下黝黑的地方行军。岱海的夜十分冷,即使穿着厚皮子依然能感受到风带来的寒气。隗衍不敢举火把,只以月光为灯,北斗星在天上静静指着方向。走了大半夜实在走不动了,大伙儿才就地休息。驯鹿们挤成堆相互取暖,勇士们靠在鹿的背上打着呼噜。白色的鹿披上银色的月光,竟安详而神秘。隗衍亦困乏,只因怀揣着心事如何也不能安睡。他看了看天,似乎离日出还早,索性起身走走。一旁的狐犹见隗衍起身,忙跟着过去。

“大邦,您有什么烦心事吗?”狐犹点了一根火替隗衍照路。

“月亮大着呢,也不是看不清,不必点火。我心里是有些烦闷,你若也睡不着陪我走走也好。”隗衍没有拒绝狐犹的好心。一路漫步,隗衍只叹息摇头,也不说话,狐犹也不敢问。走了好远,隗衍才吐露心声:“狐犹啊,难道我真的判断错了吗?岱海这里并没有黄金?怎么走了这些天依然不见?天气越好,我便越怕呀,因为根据老祖宗们的传说,只有风沙肆虐的地方才有上好的狗头金。”

狐犹一脸迷茫:“什么是狗头金?”

隗衍见到狐犹的憨样,瞬时倒觉得没那么忧虑了,他给狐犹额上狠狠弹了个咯嘣脆响,哈哈笑了起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说道:“你还太年轻了,难怪不知道。若说金矿石,只恐玄武山也有,可是那些矿石都是一些杂矿,夹带着零星金沙,上千斤也炼不出个巴掌大一块。但是岱海这边的金矿可不是什么石头,而是天然的金子,一坨一坨就像狗头那么大,运气好的十来斤,运气不好也有拳头大小,再不济也能有小石子儿那么大,稍微炼一炼,就成了。咱们二三百人,每人寻一些就有成百斤不止的金子了,不知能换多少好东西呢。”

狐犹把火把插在地上,将信将疑:“话虽如此。既然人人都知道这岱海边上有金子,怎么不来寻呢?”

“大概路途遥远,位置也不确切,很多人都空手而回吧。可是我祖父曾说,他小时候就见过老人们从楼烦人手里换过狗头金。现在已经是八月,我们这个月再找不到,就得往回赶了。”隗衍惴惴不安:“我不想大伙儿千辛万苦最后却无功而返啊。”

“那也没什么。我们来时在浑河边儿上看见许多野马,到时咱们驯上些好马回去也是值得的。”

“嗯这倒也是,想不到你小子主意还挺多!”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一阵冷风吹灭了火把。原本皎洁的大地此时一片黢黑,只听呼呼呦呦的风声不知从何处而来,静谧的夜里突然响起了万马奔腾的喧嚣。

“是什么人来了?”隗衍惊坐起身,与狐犹背着风点亮了火把,刚要张口喊族人注意,一把沙子猝不及防灌进了他口中,眼泪也进了沙子疼得眼泪直流,火把掉在地上顷刻就灭了。

隗衍蹲在地上问狐犹:“怎么回事?”

狐犹则一边跺脚一边揉眼慌乱喊着:“不知道!我眼睛火辣辣地疼!”

不远处驯鹿惊叫的声音响起,族人们慌乱呼喊的声音传来。隗衍好容易才吐出嘴里的沙子,揉出了满眼的泪勉强睁开眼,立即点亮了火把,趁着摇曳晃荡的光,看到远处一团巨大的乌云往这边滚滚而来,正不知所措时,忽然眼前一黑,风中抛来一块碎石砸在了他脸上。隗衍只觉耳中嗡的一声,眼睑下一汪湿润,左眼已经疼得睁不开流出血来。隗衍捂着眼睛忙喊:“快护着头,躲在石头后边儿!躲在背风的地方!狐犹,狐犹,你在哪儿!”

“大邦,我在这儿!快趴下,风越来越猛了,当心把咱们卷走!”

狐犹的声音就在耳畔回响,可是隗衍怎么也看不到人影,脚下已经站不稳,整个人都在往后倒。隗衍只能趴在地上摸黑摸索,嘴紧紧闭着,任由砂砾飞石从头顶掠过,浑身被风吹得直打颤也不敢起身。他摸到一块凸起,似乎是一块大石,赶紧牢牢攀住不撒手。风暴就像妖怪一样旋着圈儿四处走,矮树和衰草都随风拔起,驯鹿跪在风沙中哀嚎。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才停止,四周似乎有了光亮,隗衍试着睁开眼,看到四周一片混沌,双手伸出去只能见到手臂,连手掌都看不到了。天空中恍惚有着一点白光,也不知是太阳还是月亮,似有非有,使人不辨阴晴也不分昼夜。

“大家都在哪儿?”隗衍喊道,可是竟没有人回答他,刚刚还在耳边响动的一切都停止了。他仿佛独自掉进了一个没有分界线的空间。冷汗忽的从隗衍额头滴了下来,心突突跳了起来,周围静得可怕。“我在哪儿?”隗衍不敢喊,只敢在心里问自己,后背一阵虫爬似的惊悚从腰间一点点蹿上头皮。难道他已经被风刮到了遥远的地方吗?此间到底是什么地方?隗衍捂着胸口,希望心能跳慢些,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对,还有紫玉笛!

隗衍顾不得浑浊而干燥的空气,掏出紫玉笛来吹起了笛声。一曲两曲,周围并没有什么变化,隗衍的心倒是慢慢静了下来。他吹得口干舌燥,才听到狐犹熟悉的声音:“大邦,大邦!”猛然间背后一阵撞击,狐犹一个踉跄倒在了他面前。

“你还在?”隗衍十分惊喜,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瞬间从心底升了起来,那狂雷不止的心脏终于安分了下来。隗衍试探往前挪了两步,脚尖碰到了适才攀住的大石头,扶着狐犹坐在了石头上。“快,你身上有什么能发出声响的,也赶紧弄出动静来!”

狐犹赶紧从项上取下一个皮绳挂着的项链,那是一枚狼腿骨做的骨哨,能发出极悦耳的声音。狐犹把骨哨放到唇边,也吹了自幼学习的古曲。尖利细致的声音像是一根风筝线,直蹿到了天上去,不久之后,混沌之中又先后响起了各种声音。无论粗与细,只要是鲜虞人就能明白这是互通消息的曲子。白狄乐曲此起彼伏,不知延续了多远,也不知道绵延了多久,天上的光芒消失之后又是阴暗。明暗交织了几番,人们才终于再次见到白日青天。

“苦难过后必是惊喜”是白狄的古谚语,而这一回古老的智慧应验了。

饿得眼冒金星的狐犹哼哈道:“哈哈,大邦,您说我是不是饿傻了,眼前金星直冒,看远处都是金晃晃一片呢!”

隗衍捂着左眼,往远处眺望,草原的边上是一片戈壁荒漠,却闪着灿烂的光芒。隗衍转念一想,忍不住狂喜叫道:“狐犹,说不定那就是狗头金呢!”

“什么?金子!”狐犹顿时忘了饥饿,连揉了几遍眼睛,他看到了远处都是金色的光,那些石头就像艳阳下的水波粼粼。

二人撒开脚狂奔,跑得大汗淋漓也不觉得辛苦。烈日照耀下的戈壁石滩上热气腾腾,炙烤着万物生命,此处几乎寸草不生,连只老鼠都看不见,但是那些杂乱的石头缝中随处可见都是成色极佳的天然金。隗衍立即挥舞着手里的信旗,向着远处能看见驯鹿的地方呼喊。族人们闻讯,驱鹿而来,见到金子喜极而泣。人们忘情地在地上翻检,几乎每人都捡了快十来斤狗头金,那灿烂的戈壁也被寻宝的人马折腾黯淡下去了。很快,驯鹿队每只鹿都驮着足够负重的金子。

隗衍望着队伍捡得差不多了,领着族人向上天叩谢,向着滹沱河的方向叩谢。叩谢完后,隗衍对着队伍下令道:“咱们赶紧离开这里,以后再不能来到这里犯险了。”狐犹问为什么?隗衍说:“凡事一次是幸运,两次则可能是灾祸,侥幸得来的东西不能贪图。”

隗衍满载而归,回去的路似乎也顺畅了许多。

时近八月末,气候宜人,天朗气清,秋色如胭脂将绿色的大地晕染出层层金红色。秋雨偶尔下过一阵,太阳便和云层相互环绕,从那云层的间隙之中投射出折扇一般的光,极其通透舒适。在辽阔平坦的草地上,牧民们忙着收割牧草垒成草垛子,大家都在为秋后的牛羊预备口粮。

以隗衍为首的鲜虞队伍白天躲在山中休憩并勘测好地形,夜晚则在无人居住的草原上驰骋向南。夜晚降临,繁星密集,星云璀璨陆离,大地之上宁静辽远。隗衍的白鹿与黑马从地平线的那头慷慨而来,声震四野。夜风微凉,倒也还算温柔,隗衍指着远处的山峦号召部众:“远处该是山阴,咱们天亮之前赶到那里,再过几日就能进大山里头了。”

狐犹叫苦连天:“大邦,您刚驯服的野马跑得实在太快了,后头骑鹿的弟兄实在跟不上啊。”

隗衍笑道:“我倒是忘了这遭。也罢,到前头小河边儿上歇片刻罢。”

山中避居的生活使鲜虞人对于风险的顾忌强了许多。从前他们只要在草地上点燃篝火,一定要越高越旺才行。如今他们不再垒柴草,只捡了些石头,在地上刨出凹陷,沿着低洼围出灶来。行军之时有人专门搜集驯鹿的粪球子,白天在休憩时随时拿出来晾晒。粪球子没有吞吐的火焰,不招摇又易燃,用石头围着把石头烘暖了之后烘衣服很方便。他们都带着旧日曾用的装水的小铜壶,打上一壶水,把盖子拧开些放到石头边儿上贴着,不一会儿就冒白气儿,烧开了一壶水。狐犹随身皮囊里还带了一点儿奶酒,微微烘暖了一点儿,递给隗衍。

“大邦,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隗衍轻轻推开,凝望着无垠的宇宙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这辽阔的北地人烟竟如此稀疏,不知道数年以前的赤狄人是否曾在此处放牧生息?”

“大邦怎生伤感?人和那天上的星星比起来,不知道又该何等渺小呢?这北边的地我看甚好,只是楼烦人呆,不会拾掇罢了。”狐犹自顾喝了一大口酒,乐呵呵笑道:“得,还留一口,免得到家门口了馋起来。”

“还是青春年少好,总容易找到乐趣。白狄人上万年的绵延,之于这万古星辰,是否又只是片刻刹那的一点微光呢?也不知那繁星背后的漆黑中藏着什么样的人和事?可否有杀戮与战争?”隗衍心涛起伏,思绪万千。一声震雷惊醒了思绪,在遥远天际的山峦似乎摇摆震动了一番,天中密布的星星不知遭何处仙人撩动,竟划出长长的拖尾,像一头白龙从天坠落。

“大邦,是星雨!”人们骚动起来。

“别慌,看着且远呢!”

草原夏夜也偶见流星,只是像这样暴雨梨花般的流星雨实属罕见。近处漆黑的天幕上划过一道耀眼的亮光,起初极戏,像是一根银线划出长长的拖痕,继而越来越粗,细线般的光亮变成了一道绸带,越到近处越粗,竟似一道银色的瀑布飞流而下,越近越快,变成了一团拖着细尾的火球,直直往地上坠来。墨黑的夜空霎时雷霆变色,四周灿如白昼,一草一木清晰在眼前。只听不远处轰隆声动,地上火光四溅,燃起熊熊烈火。紧跟着依然还有十几道火球从天而降,分别落在了河里,水火交融之时,白雾升腾宛若蛟龙飞天。子夜时分的旷野上,激情燃烧,隗衍等人被这自然奇观惊得目瞪口呆。天渐亮时,那远处的大火只是浓烟中的荧荧点点,启明星在东方依然岿然不动。

“走,咱们去看个究竟!”隗衍打马上前,往那火焰场直奔而去。看着不远的地方,竟跑到了天亮才到。他们看到平坦的大地被砸出了数个水塘大小的巨坑,里头卧着大小不一的黑色石头,大的如山包有几千斤不止,最小的也有三四十斤的模样,水洼中卧着的那一块最大,已经陷到淤泥中仍露出了可以坐十来个人的余地。而燃烧着火焰的凹处倒是不大,四周却围着通红锃亮的炭火,中间有一大块疙瘩像是烧得通红的炭。凹坑周围的枯草被燃成灰烬,远处青烟袅袅。

“嘿,大邦您看,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烤肉呐!”狐犹早看到了周边散落的被烧死的野兔野獐子,焦香的味道十分浓烈。

隗衍却蹲在凹坑边上,目不转睛盯着低处的火,烘出了一脸的热汗来。热汗滴到了火堆里,呲一声变成了一道白气儿。隗衍灵机一动,立即起身到附近的水洼边,命族人用皮囊打水。他决定把火势灭下去。

“大伙儿站远些,别被热气扑到脸了!”隗衍并不敢直接把水往凹坑里浇,只能在边上挖了一道浅沟,把水顺着沟往凹坑里头灌。果然白气奔腾,罩得人分不清方向,族人们忙了半天才把坑里的火灭尽。那通红的木炭变成了一块墨玉般的石头,黝黑发亮,底下凹坑里也是一片墨黑。隗衍拿出自己的铜刀往黑石头上狠狠一斩,火花似萤火飞舞,惊鸣声中铜刀断成了两断。人们迷惘不已,什么石头如此坚硬,连刀都能断?

“这是好宝贝啊!咱们要把它拉回去。”隗衍欣喜若狂。

“大邦,咱们要这笨石头做什么?”族人们更加不解。

“这是上天赐给鲜虞的宝贝——陨铁石,西方也称之为玄铁,用它铸造的剑削金如泥。你们说是不是宝贝?不仅这石头是宝贝,这坑里的黑土也给我带回去。能骑马的都骑马,没有马的想法子到前边捉几匹来,让驯鹿负重。”隗衍又指着四处的肉食笑道:“反正吃食是现成的,都给我吃饱,能装多少装多少。”

狐犹撕了一条兔腿递给隗衍,仍如堕雾中:“大邦,您要石头我能理解,可是要这些焦土有啥用呢?”

“平日里叫你们跟着姬先生读书写字你们怕苦,连这些都不知道。这哪是土,什么土能烧一晚上不熄?这是煤!”

“煤?”鲜虞人第一回听到这个字,越听越不明白了。

“反正你们也不用弄明白这么多,只按我的吩咐去办就是!”隗衍狼吞虎咽的吃着烤肉,吃完将骨头随手扔在一边儿,跳到凹坑里兴奋的挖了起来,用绒帽里的头巾做布囊,包了一大袋子煤,实在装不了才恋恋不舍的住手。手脚麻利的随侍们早已割下了长草编成草绳,将陨石包住拴在驯鹿脖子上拖着走。本来山阴近在咫尺,只因斩获颇丰,倒拖累了脚步,走得越发慢了。隗衍不断心中默念:姮娥啊,请您庇佑您的子民,让他们一路无灾无险地回到玄武山吧。

晋阳城外,虞季把几大袋盐往贾蜍的马车上放,车内堆了一堆的货物。虞季一边忙一边挽留:“大兄弟,这回多亏你带的那些好皮子才让我挣了不少钱。你不知道京都的那些大爷们可挑着呢,一般水货很难入眼,想不到竟都看上了你的皮子。你看你连这晋阳城都没仔细逛逛就闹着要回去,小弟明春还要去一趟新田,正想把你介绍给都中的大户们呢。到时咱们哥俩把都中的皮货生意都包圆了,岂不美哉?”

“多谢哥哥的好意。听闻晋公威严肃穆,我等山民蛮族怎敢去新田露怯败兴呢?”

“这无妨,你不是晋国人不知晋国事。”虞季说道这里,忽然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道:“自从鄢陵打败楚国后,大王就不爱在新田过冬了,都在都外五十里的行宫跟胥童一块儿过。”

“能受如此恩待,这胥童定然是万金难求的贤士,罕世良才了,虽未得见,必然是个人物。”贾蜍脑海中反复翻腾着关于晋国的信息,没找到一点关于胥童的印记。

“啊呸!”虞季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贤士良才,他就是个小白脸!听说栾大夫对他早已满腹怨恨。不过话说回来,这胥童出手阔绰大方,只要他喜欢的,一掷千金也不吝惜。他要是愿意跟我做买卖,我才不管他是谁呢。嘿嘿!所以兄弟你只管去新田,并不妨事。”

贾蜍憨厚笑了:“还是哥哥见多识广,小弟也想跟着你去见见世面,可是来时家母再三交待,命我一定要回去过冬。老人家年纪大了,也没别的念想,就想着子孙绕膝,还请原谅。哥哥只管放心,只要是小弟的皮子,除了你,我绝不会卖给他人。”

虞季从身上解下一个布囊交给贾蜍,惋惜的说道:“千留万留是留不住了。这袋子里是我往年各国行商攒的钱币,有刀币,有圆钱,虽不多,到底也可以派上用场,你可别嫌弃。明年立春,我们再在盂地碰头,不见不散。”

贾蜍感恩不已地接过来,正要说着感谢的话,不知哪里钻出来一个浑身污泥臭气熏天的乞丐跑到马车前,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喊着如何如何贫病交加,求贾蜍施舍施舍。虞季眉头直皱,一脚踹开乞丐,骂道:“滚!”乞丐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墙角去了。

贾蜍叹道:“不知是何地人士,也是男儿丈夫一条,竟这样可怜。”

“唉,听说他们祖上也曾是个宗亲贵族,不知怎么混成现在这德行了。他在这城门口讨饭好几年了,咱们哪顾得过来?”虞季仍然掩着口鼻,虽然乞丐早已经躲得很远。

贾蜍心中动了恻隐之心,从车上拿了不少吃食和一件厚衣走到乞丐面前,将手中的东西送给他,并道:“男儿丈夫或许有一时的不如意,只要坚定顽强,心存大志,就一定有出头之日。残冬将至,这些微薄之物,请收下吧。”

乞丐满脸泥垢,但是一双眼睛却澄澈无比,听到贾蜍一席话,鼻中一酸对着贾蜍连叩了几个头:“公助我衣食已是大恩,这番醍醐灌顶的警句,是我自出生以来从未听到过的。刘坦虽微贱不堪,愿以一生性命追随恩公。”

“岂敢岂敢!”贾蜍扶起乞丐,怜惜无比:“我也不过是山野猎户,岂能耽误读书人的前途。何况此处是你的故土,越该要建立一番事业叫人刮目相看啊。倘若有缘,我们定会再见的,还请好生珍重。”

无论乞丐如何在后祈求,贾蜍仍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扬鞭驱车,往北驰骋。虞季看着滚滚尘嚣,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怎么今日的阿大兄弟有些不一样呢?”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虞季却说不出一二三来了,目送贾蜍已远去不见,他也就回城继续奔忙了。

贾蜍一路乔装易服出了盂地,又在霍人换了皮裘,找马贩子换了些马匹便极速往玄武山赶去。玄武山遍山金黄的秋叶,衬着蓝莹莹的天格外舒目。四下无人,贾蜍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用鲜花淘澄出来的红色汁水在上面画了一个飞鸟图形,不是山中避居的鲜虞人根本看不明白。他画完坐在大石头上,摘了两片厚实的树叶放到嘴里吹了起来。鸿雁高飞往南,地上的狐狸蹿出来,远远地瞅着贾蜍,也各自忙碌去了。

贾蜍等十几个人靠在石头边疏散筋骨,听得“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久就见一个马队,领头的人手中举着一张白色的信旗,贾蜍立即爬上大石头,欢快地向着他们招手,原来是行商的伙伴们回来了。

不出几日,上百人的行商队都在山脚下聚齐。大伙儿都十分有默契,在晋国的城中换掉了马车,将货物分装到马背上好往山上搬。贾蜍检点了一番,发现没有织机,忙问负责采买织机的翟渊。翟渊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粗布,只见上头画着详细的织机分解图,解释道:“想不到平陵那种小地方也有高人。这是当地一个能工巧匠画送给我的图,我亲眼见他用这图造出了织机,一日可以织三四尺。我送他皮裘他竟也不稀罕,他只要我把这图让更多人知道就是了。虽是个怪人,委实也是个能人。”

贾蜍也高兴不已:“你这个办法好,不然咱们买了还得费一番力气扛上去。只是要做榫卯,可少不了器具,咱们却一无所有啊。”

翟渊心有成竹:“我早就买了,要是这点事都想不到,也不配跟您出来混了。”

贾蜍把心放回肚子里,与众人兴致勃勃登山了。族人们见贾蜍满载而归,都争相来看奇货珍稀。勇士们围着那些膘肥体壮的胡马品评不已,妇女们看着器皿布匹各自丈量身段,宗亲们拿着雪白的盐眉飞色舞。热闹喧嚣之中,贾蜍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忙问留守的姬氏:“大邦还没回来吗?”姬氏大宗摇了摇头。

金黄的树叶满地,浓密的树丛日渐稀疏,天气越来越寒冷,贾蜍早已经穿上了羊绒罩衫。他每日都会在高处眺望,或者下山巡视,不肯错过一点儿消息,终于在初雪过后的几天,他们看到了隗衍的身影。

隗衍的收获更让鲜虞人欢欣鼓舞。他不仅带回了几千斤的金子,还带回了几千斤煤,更拖回了好几大块墨黑的陨铁石。回到山中的隗衍顾不得歇息,立即召来族中有过冶铜经验的人挖了极深的地穴,在地穴上起了高炉。晋国大部分的武器皆有官造,但在黑市上也仍有一些官造的工匠求财以铸造农具的名义铸造兵器,贾蜍花高价在这些人手里购买了许多样式新颖的刀剑和叉戟。鲜虞人仿造这些样式融了陨石铁,造了一批锋利又轻便的长剑。剑原本不是鲜虞人擅长的兵器,只因剑随身佩戴不易丢失竟成了最佳的武器。隗衍又命族人把狗头金融了一批,按照模子做成了等量不一的圆饼,方便贾蜍日后行商。而隗衍带回来的那些煤土,大大提高了冶炼的效率。

铸剑完成之后已经将近深冬,隗衍又把各族宗召集起来清点一年的收获,得知马匹已经繁育了近千匹,麻葛大有收成,妇女们已经学会了在织机上用麻葛织布,五谷虽然收获不多却也颇见成效,只要没有外敌入侵,三五年之内鲜虞人可以摆脱缺衣少食的困境。

又是一个雪中除夕,鲜虞人没有因为收获而高兴,依旧只是每家每户煮了几锅肉汤,吃点奶酪就算完事。隗衍盘坐在地炉旁,帮着妻子捻线织布,炉火中靠着山栗子,就是他们夫妻俩的午饭。贾蜍和狐犹顶着一身雪闯进来,手里领着几只肥大的山鸡,笑呵呵地送给隗衍的妻子。隗衍的妻子停下手里的活计,命奴仆去灶下清理干净,挽留贾蜍和狐犹:“这么肥的野鸡我可不能独占,你们俩谁也别走,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咱们一块儿过年。也好叫大邦腾腾手歇会儿。”说罢挪开织机去了灶间,还不忘回头嘱咐隗衍别把山栗子烤糊了。

狐犹盘坐在火炉旁,馋嘴猫一样把山栗子从炉灰里扒拉出来,心急地抓在手里不断的颠来颠去,不等冷就剥开吃,结果烫得直叫,把贾蜍和隗衍逗得笑不停。山洞里避风又烤着炉火,十分暖和。贾蜍边替隗衍剥栗子,边将晋国的点滴事情详尽的报告隗衍:“近日因诸事繁杂,一直没有跟大邦好好说说晋国的事。属下在晋阳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说晋公与栾氏和郤氏日渐疏离,竟宠信一个叫胥童的人,连新田也不回了。”

隗衍震惊不已:“消息可准确么?”

贾蜍道:“我在晋阳和盂地皆有耳闻,大体不错,只是有些身份上的偏差。有说胥童不过一娈童,也有人说胥童是晋公宠妃的兄弟。因不敢贸然去到新田,所以不敢确定。”

“娈童?应该不会吧!我曾听我祖父偶然说过,胥氏在晋国是贵族姓氏,先祖胥臣曾追随公子重耳。”狐犹放下手里的栗子,连忙提供线索。

隗衍点头:“不曾闻晋公好男风。即便他宠爱娈童惹来朝臣不满,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最多像晋灵公那样横死罢了。可是胥童倘若真是胥臣的嫡系后裔,此事就有些不简单了。晋景公不愿赵氏独大,所以破格提拔罪臣之后的郤缺,姬州蒲继位之后,韩厥和魏锜就成了新贵。今日的郤氏子弟各个地位显赫,与昔日的赵氏何异?晋公器重胥氏子弟,恐怕是见疑于郤氏了。如今的晋国恐怕不会再有士会那样无私的贤者了,士卿与公族的纷争才是晋国最大的危机。到那时,就该是我们鲜虞人下山的时候了。”

贾蜍连连点头,狐犹懵懂不语。隗衍却在心里谋划好了更远的未来。

下期预告

第三卷异军突起

第二章货殖起家

《战国第八雄》作者:曹雁雁

本期编辑:陈香妙

总审核:王小敏

邮箱:dingzhouzheng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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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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