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尽管我们骄傲地认为,活在“现代”世界的我们正处在一个科学进步和理性的时代,但很多人仍然会躲避黑猫、敲木头、不肯从梯子下走过、看每日星座运程、用幸运数字买彩票、每逢13日或星期五感到一丝不安。有时我们会笑着承认自己相信这些迷信,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古代世界十分混乱,生活充满着不确定性,遵从迷信是对这样的世界施加秩序的一种方式,因而古人有许多迷信,其中一些我们可能也很熟悉。我们从公元前8世纪的农夫赫西俄德所著的《劳作与时日》中就能找到各种迷信。其中不乏有关农业时令的实用建议,还有一些告诫,比如不要将勺子放在葡萄酒搅拌碗上,因为这样会带来厄运;小便时不要面朝太阳。
不过,从健康卫生的角度来看,其中一些告诫还是有意义的,比如不要在泉水中小便,这种注重清洁具有某种道德意味,让人想起我们“清洁近乎神圣”的观念:在向神明倒酒献祭之前,你应该确保自己洗过手,否则神明不会理睬你的祈祷;在过河之前,你应该祈祷并且洗手,否则神明以后会惩罚你。
就旨在带来好运的习俗(其中一些我们仍在遵守),普林尼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如“为什么我们在一年的头一天,欢欢喜喜地相互祝愿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为什么我们会对打喷嚏的人说‘祝你健康’?”“为什么我们在提到亡者时,会说别侵犯他们的记忆?”他提到,为了减轻坐骨神经痛和痛风等疾病的疼痛,可以念些咒语;恺撒在一次严重的马车事故后,总是在出发前说三遍“一路安全”,老普林尼补充道,“我知道今天多数人也这样做”。
他告诉我们,墙上写着防火的祈祷语,如果晚餐时有人提到火,应该在餐桌下洒点水避免火灾,因为说什么来什么。他提到了一个至今仍盛行的迷信,“人们普遍认为,如果你耳鸣,说明外面有人在议论自己”。耳朵发烫或发痒,也是同样的意思。希腊人和罗马人相信,数字和日期分为吉利或不吉利的两种。
赫西俄德告诉我们:一个月的第一天、第四天和第七天是神圣的,第八天和第九天“宜干农活”,第十二天最适合剪羊毛、收割、女性开始用织布机织布,第十三天不可开始播种,第五天诸事不宜(他将不吉利的日子,生动地称作“后妈日”)。普林尼说,奇数比偶数更强大,只有在餐桌上用餐人数是偶数时,才会突然出现冷场,而冷场会有损用餐者的名誉。
为什么黑猫从眼前窜过,被西方人认为会倒霉?从中世纪开始,猫尤其是黑猫,被认为是女巫手下的妖精,也许这就是直接原因。可为什么黑色常常与邪恶或魔鬼联系在一起?例如,据说女巫聚在一起会举行崇拜恶魔的“黑弥撒”仪式。在古代,黑色动物通常被用来祭献亡灵或冥界神明,而白色动物则被用来祭献“明亮的”天神。黑色作为夜晚和黑暗的颜色,很明显被用来象征深深的冥府。
基督教兴起后,异教的冥府(罪人受酷刑的地方)自然等同于地狱,而冥界之神哈迪斯(普鲁托)就等同于魔鬼。在英国民间传说中,长着恶魔般圆眼睛的大黑狗(柯南·道尔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就有)如果出现在乡间道路或林间小路上,经常预示着死亡。渡鸦、乌鸦等黑鸟,通常被视为厄运或死亡的凶兆。不过,这大概是因为这些黑鸟经常出现在战场上,啄尸体的眼睛、食腐肉,因此臭名昭著。乌鸦飞过或落在房子上,代表房子里的人会死;乌鸦连叫三声,也代表有人要死,这些我们熟悉的迷信说法在古代就有先例:赫西俄德说,一只嘎嘎叫的乌鸦落在你的房子上,表示厄运临头;普林尼称乌鸦为“凶兆”;希腊哲学家菲德拉斯认为渡鸦是预言,而乌鸦是“不祥之兆”;伊索在《伊索寓言》里说,看到一只乌鸦会走霉运,不过看到两只乌鸦会走好运。
伊索的这种区分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英国仍然存在,那时有诸如“一只乌鸦悲,两只乌鸦喜”此类的说法。若你不理会预兆,便会大难临头。据说,罗马政客提比略·格拉库斯一天刚出门,不小心踢到脚趾,三只乌鸦从头上飞过,将一块瓦片碰掉在他脚边。他没有及时醒悟转身回家,而是选择忽视,没多久,他就被自己的政敌活活打死了。
英国小说里的巨型猎犬,以及现代流行文化中的“地狱猎犬”,八成与著名的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有关,在希腊神话中,它守卫着进入冥界的大门。在现代民间传说中,狗往往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十字路口(这里经常发生人与恶魔的交易),也可以追溯到希腊神话。赫卡忒是掌管十字路口、魔法、巫术、月亮的女神,她的特殊动物是狗,在艺术作品中,她经常与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在一起;像它一样,她也有三个头,面向三个不同方向,十分贴合一个在路口徘徊的神的形象。
古人向他人施行巫术或下咒语时,会提到她的名字。有一句爱情咒语这样念诵:“城中犬吠连连……女神在十字路口徘徊”。这种意象最著名的现代体现也许是蓝调音乐。十字路口、与魔交易、地狱猎犬,都经常出现在蓝调音乐中。伟大的密西西比蓝调音乐人罗伯特·约翰逊被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蓝调音乐家”,他曾录制过《十字路口布鲁斯》《地狱猎犬在跟着我》等歌曲,这些歌曲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这些意象在现代音乐中流行。
今天,一些威卡教信徒拥戴赫卡忒为代表女性的神(她的三张脸分别是少女、妇人、老妪),认为她掌管的领域包括女性的解放和权力。和我们一样,古人相信好的开端十分重要。如果一个希腊人或罗马人在祭祀之类的宗教仪式上出了岔子,他必须重新开始,不断重复,直到做到完美。同样的,英语中“先迈了右脚(指一开头就顺利)”的表达,很可能与罗马人关于开始新事业的迷信有关。当一个罗马人出门跨门槛,或者进出一个城市或国家时,如果先抬的是左脚,那就是大凶之兆。
罗马剧作家泰伦提乌斯通过一个恐婚新郎的事例,总结出了人们能辨别的种种凶兆——鸟叫声、黑狗、不吉利的日子、奇怪的天气,“他可以说,‘我今天遇到了许多凶兆……一只奇怪的黑狗进了我家,一条蛇从屋顶天窗掉了下来,一只母鸡打鸣了,一个算命的说不吉利,一个占卜的让我别结婚。真没想到在成婚之前会遇到这些诡异的事情!’。
然而,和现在一样,那时也有许多不迷信的人,他们认为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例如,伊壁鸠鲁学派哲学家卢克修斯的作品《论食物本质》致力于解释自然规律,驱除迷信,让人们不用畏惧神的责罚。不过,他不仅拒绝迷信,也批评宗教。在他眼中,“人类在宗教的重压下匍匐在地,受尽压迫”,对“关于神的无稽之谈”还有死后降临的惩罚瑟瑟发抖。在卢克修斯看来,在宇宙之中,有无数原子在无限的空间中翻滚、碰撞、相互结合,从而创造出万事万物。
因此,仅仅因为宇宙存在,并不代表必然有创造宇宙的神明,如果没有神,那么人便不用一直生活在恐惧和战栗之中。卢克修斯的科学观导致他质疑宗教,而怀疑派哲学则更进一步,认为无从获得知识,我们没有能确实知道的东西。
结语
然而,也有许多人意识到,适度的宗教信仰与过度的迷信之间有所区别。例如,据说政治家伯里克利染上瘟疫,卧床不起,他让家中的女眷在他的脖子上戴上护身符,但似乎又对自己这种“愚蠢行为”非常难为情;在柏拉图《理想国》中,讽刺了一些占卜者,他们声称自己能指挥星期五的神明。古罗马的“superstitio”(迷信)一词,最初是褒义,后来却有了贬义,表示“由于过分轻信而丧失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