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霖
美国总统特朗普8月10日敲击键盘的一个小动作，瞬间在遥远的中东引发政经狂飙，土耳其本币里拉狂泄20%，这个经济体量排行17位的国家GDP蒸发近一半，全球股市大面积震荡，世界经济警铃大作。世界警察山姆大叔与“火鸡”的斗法，不仅让全球领略了美国经济霸权的威力和小国“一地鸡毛”的惨状，而且牵动着中东地缘格局的走向。一位美国牧师人身自由的小官司，引爆美土这对北约盟友的新仇旧怨，着实让人们见识了国际关系的复杂与诡异。
落井下石：山姆大叔惩罚中东小兄弟
8月10日，面对持续贬值的土耳其里拉，战略盟友、北约伙伴美国不仅没有出手帮其摆脱经济困境，反而落井下石，助推里拉雪崩式狂泄。特朗普当天发推说，“我刚刚批准对土耳其的钢铝关税翻倍，铝产品征收20%，钢铁征收50%，因为土耳其里拉随强势美元迅速贬值，抵消了关税影响。当前美国与土耳其的关系不好！”
特朗普的征税翻倍说辞从经济学角度似乎符合逻辑，即不想让土耳其逃脱被剪羊毛的命运。然而，最后一句话才是其真正的用意，美土关系恶化才是导致美国见死不救反而再踩上一脚的原因。美国是土耳其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对美贸易在土耳其外贸占比大约为1/15。土耳其外交部网站统计显示，年前11个月土美贸易额为亿美元，其中对美出口72亿美元，进口为亿美元，对美贸易逆差明显。不仅如此，《华盛顿邮报》称，土耳其钢铝输美数量不大并呈现暴跌趋势。以钢铁为例，年土耳其钢材仅占美国进口钢材的4%，而且年上半年土耳其输美钢材数量下跌50%，可以忽略不计。
上述数字足以表明，美国对土贸易顺差反而要继续割韭菜、“拔鸡毛”，这是明摆着要让已经吃亏的土耳其雪上加霜。道理很简单，这次美国以谈钱的方式来伤情，直接教训土耳其让它知道谁是这个世界的老大，应该看谁的颜色和跟谁走。《华盛顿邮报》评论说，特朗普这次报复土耳其的起因是被捕牧师的人身自由问题，实质却是吊打和拷问土耳其：你到底是盟友还是敌人？
美土关系突然恶化的导火线确实是安德鲁﹒布伦森。年7月土耳其发生未遂政变后，布伦森以间谍罪被捕。此后，土耳其多次要求美国引渡旅美土耳其教育家、被当局指控为未遂政变幕后黑手的居兰。在美国拒绝这一要求后，土耳其将布伦森判刑两年并投入监狱。
为了搭救布伦森，美国政府不遗余力，特朗普及副总统彭斯多次公开替其辩白，呼吁尽快还其自由身以便他和家人团聚。美国国会参众两院也加入施压战阵，于今年6月通过法案，禁止向土耳其出售架最先进的美制F-35战斗机。7月26日，彭斯再次警告土耳其，如果不立即释放布伦森美国将实施重大制裁，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受美土关系紧张及其他因素影响，上周土耳其里拉一路贬值，狂泄不停，特朗普最终采取关税爆发措施，将高悬的达摩克里斯剑直接劈向已羸弱不堪的“火鸡”土耳其。
埃尔多安和正发党时代的美土关系早已不睦，不仅龃龉频繁，而且渐行渐远，布伦森案只是压折双边关系骆驼脊梁骨的最新一棵稻草。本质上而言，这次危机是美国要与土耳其清算历史旧账，重新梳理双边关系，逼迫土耳其摆正位置、认清敌友、合规行动。
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前夕，特别希望利用土耳其的北约英契利克基地，在伊拉克库尔德武装配合下从北方南下直捣巴格达。然而，即便当时的埃尔多安总理领导的政府支持这一动议，土耳其议会也会迫于民间反美舆论予以否决，由此开启了新世纪以来两国关系裂痕的第一道伤口。年，土耳其恶化与以色列的关系，让美国很不爽。叙利亚内战爆发后，土耳其先与沙特和欧美等颠覆集团结盟，最后倒戈投向俄罗斯、伊朗阵营，并因为美国武装和支持库尔德武装而与之公开反目，甚至两次出兵叙利亚围剿库尔德武装并逼迫美国让步。最近，美国加大力度重新孤立和遏制伊朗，土耳其居然公开唱反调，誓言绝不与美国为伍。作为北约盟友，土耳其多次试图购买中国的“红旗-9”和俄罗斯“S”反恐导弹，也让美国担心北外空防体系被土耳其撕开一角。此外，美国长期抨击土耳其人权纪录退步，民主政治萎缩，与极端组织暗通款曲，并在世俗化、西方化道路上倒行逆施，甚至攻击埃尔多安本人大搞个人独裁。
总之，在美国眼中，这个曾经的中东和伊斯兰世界的“民主模范生”表现越来越差，这个北约军事盟友离心倾向日益严重，在美国全面发动新冷战，重新排序站队和清理敌友关系的现阶段，早已被美国政治精英视为眼中钉的土耳其就成为杀鸡给猴看的牺牲品。
苦美久矣：“火鸡”伤身伤心难跳槽
美国的外交惩罚通过经济手段而实施，这出乎土耳其政府的意料，也确实让土耳其伤身更伤心。埃尔多安当天狂怒地抨击美国进行恐吓与敲诈，声称“霸凌我们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他在美国《纽约时报》刊文称，“除非华盛顿开始尊重土耳其的主权，否则，土耳其与美国的伙伴关系可能处于危险之中。在为时未晚之前，华盛顿必须放弃认为土美关系不对称的错误观念，接受土耳其有其他选择的事实。如果不能扭转单边主义和不尊重的态度，我们就必须开始寻找新的朋友或盟友。”土耳其外交部声明称，“此类制裁的唯一结果……是影响我们的盟友关系”，“所有这些针对土耳其的措施都将得到必要的回应。”
土耳其近年一直承受高通胀、高赤字率、高负债率和本币持续下滑的压力，经济运行困难，被外界视为新兴经济体中最容易垮掉的一支“垃圾股“，美国的釜底抽薪使十分困难的土耳其经济再遭重创。埃尔多安和他的团队正在发动一场全面抗战式的宣称与动员，试图以民族主义的激情来抗击美国的外交战和经济战。
埃尔多安时代的土耳其对美国也早有不满，离心倾向日益明显，因为厌烦美国的双重标准和干涉内政，反感美国在事关土耳其主权与领土完整等问题上的库尔德政策。近年来，随着多极化趋势的加强和中东格局的变化，国力大涨且被挡在欧盟之外的土耳其日益不满西方的说教和虚与委蛇，并在泛伊斯兰主义和泛突厥主义两股思潮推动下，表现出日益强劲的独立意识，以及在东西方阵营间左右摇摆，以便谋求本国利益最大化。为此，它在诸多问题上渐渐脱欧疏美，不甘继续做小兄弟为美国驱使，导致双方摩擦争议不断，彼此日益心寒齿冷。
美土关系紧张，导致埃尔多安不仅口头威胁寻找新伙伴、新盟友，而且第一时间给俄罗斯总统普京打电话，盛赞双边关系并强调彼此经济联系的重要性。同时，埃尔多安也表示将向中东、远东寻求出路以解经济之围。此前两天，埃尔多安曾宣布将在中国发行熊猫债券，以人民币取代美元或欧元进行融资，实现资金来源多样化，摆脱美国的经济和金融控制。
这次美土危机堪称一地鸡毛，重创土耳其经济，也多少波及地区和世界经济。但是，外界最担心的是，地缘关系和格局是否会因此发生重大变化，即土耳其是不是在伤身伤心之后彻底脱离西方阵营而大踏步地转身“东进南下”，全力经略大中东或大突厥文化圈，并与俄中建立更密切的战略关系？
这种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土耳其无论经济、安全、地缘和传统都与欧洲及美国联系更为密切更有依赖性，它既舍不得北约这个护身符，也丢不下加入欧盟融入西方世界的世纪梦想，因此，埃尔多安的狠话也只是态度宣示和感情撒娇，不会导致土美彻底决裂，更不会引发中东大国关系重组。土耳其政府更多的将这场明显的外交战选边战定调为“经济战”，就表明“火鸡”愤怒但还不至于跳槽。也许，特朗普及其顾问团队正是看中了它这个死穴才痛下狠手，好好教训土耳其一次，让它知道这个世界依然是美国可以生杀予夺的丛林世界。（作者为著名国际问题学者、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联社总裁）（主编商灏编辑严葭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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